有氧潜水被鲸类吞下后是否还有自救可能？

没有可能，绝大部分鲸鱼都没法将人吞进肚。并且目前已知的所有被鲸鱼吞进肚子生还的故事，其实都是根据《圣经》里先知约拿的“事迹”虚构的。

哪怕是世界上最大的蓝鲸，嗓子眼直径也只有 10 厘米左右，所以只能以浮游生物为食。国外戏称“蓝鲸误吞鲱鱼都会被噎死”，其他种类的须鲸也大致如此，所以根本不可能将人吞下肚。

比如说，2021 年 6 月 11 日，美国潜水员迈克尔·帕卡德在马萨诸塞州普罗文斯敦附近海域捕捉龙虾时，不慎被一只正在疯狂干饭的幼年座头鲸（须鲸）炫到了嘴里。帕卡德本以为自己要死了，结果 30-40 秒后，座头鲸就把他吐了出来——原因是咽不下去。

而齿鲸中的抹香鲸，或许食道够宽，能把人囫囵吞下肚，但是目前还没有人能在抹香鲸肚子里幸存下来的记载，原因如下：

首先，抹香鲸由有锋利的牙齿，足以将人切割成重伤；其次，抹香鲸作为鲸偶蹄目的动物，也有四个胃，第一个胃是暂且储存和磨碎食物的地方，没有胃酸，但是胃壁会不断蠕动，足以将人挤碎，鲸胃里氧气量很低，甲烷含量却很高，因此没有携带氧气瓶的人掉进去后不久就会窒息死亡。再者，到了第二、三个胃里，还有高浓度的胃酸和消化酶……

所以掉进抹香鲸胃里的朋友，往好里想，或许还能在龙涎香里见。

先知约拿与“现代约拿”巴特利的故事

现在我们所见到的被鲸鱼吞噬后幸存的故事，其实都源自于《圣经·旧约·约拿书》中对于先知约拿的事迹的记载：

约拿在坐船逃避耶和华的命令时，遭遇大风，在抽签后被其他人当做献祭丢进海里，然后被耶和华安排的“大鱼”（一些版本直接称为“利维坦”）吞进肚三天三夜。约拿虔诚祷告，耶和华指示“大鱼”将他吐到了岸上而获救，这次他根据耶和华的命令前往尼尼微做出预言。

这个故事在 18 世纪之前，普遍被亚伯拉罕三教的信徒坚信不疑，只不过所谓的“大鱼”是大白鲨，还是鲸鱼，没能得出定论。

然而，随着 18 世纪捕鲸业的发展，人们发现，即便是庞然大物的鲸鱼，也无法将人毫发无损的吞进度，更别说是鲨鱼了。

因此，到了 19 世纪末，“鲸鱼能将人完好无损的吞进肚子”，已经成为了动物学家嘲弄固执己见的神学家的经典问题。而神学家却反而开始拼命研究动物学，想要搞清究竟是什么鲸鱼，能将先知约拿完好吞进肚？

神学家们的救命稻草，便是 1891 年 6 月 30 日起，美国各大报纸纷纷报道的一件奇事：

“东方之星”号捕鲸帆船上的一名叫詹姆斯·巴特利（James Bartley）的水手，在康涅狄格州新伦敦发表了一份非凡的声明，说在当年 2 月，“东方之星”号在南美洲最南端的福克兰群岛附近捕鲸时，巴特利所在的长艇被垂死的鲸鱼击沉。一人溺亡，他本人则失踪了。
几个小时内，死去的鲸鱼便被拉到“东方之星”号旁，水手切割了一整天的鲸鱼脂肪后，终于发现鲸鱼胃中有生命的迹象，他们切开鲸胃，救出了失踪了三十六小时、昏迷不醒的巴特利。
鲸鱼的胃液将巴特利的脸和手漂白成死白色，并布满皱纹。三周后，巴特利终于恢复了神智和健康。巴特利回忆说，他被吞进鲸胃后，空气充足，但胃里却非常热，使他昏迷，再醒来便是在船长室内了。

这些报道将詹姆斯·巴特利称之为“现代约拿”，并且这则新闻飘扬过海，到达欧洲后，一些支持《圣经》的英法“生物学家”也说，在鲸鱼的胃里发现过比人还大的乌贼，显然可以容下一个成年人；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捕鲸船长则说，海上经常发生落水者被鲸鱼吞噬的事情，但是巴特利是第一个活下来的人。

在此之后的 16 年里，巴特利的“经历”，也被神学家当成了《圣经》中约拿可以被完好无损吞进“大鱼”肚子里的证据。

甚至，正是由于詹姆斯·巴特利的故事，《圣经》里吞噬约拿的大鱼常常被解释成“鲸鱼”。

在此之前的 1883 年出版的意大利童话《木偶奇遇记》里，匹诺曹被“大鱼”吞噬，其实就是暗指约拿从鱼腹逃生重获新生的故事，当时作者还设定“大鱼”是鲨鱼怪而不是鲸鱼。

而在巴特利的报道过后，《木偶奇遇记》的改编作里，往往出现的都成了“鲸鱼”。

然而，真正能拆神学家台的，还是神学家自己。毕竟在另外一些神学家看来，先知的看家“神迹”，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发生在一个普通水手身上呢？

1906 年，剑桥大学的神学家阿瑟·卢金·威廉姆斯（Arthur Lukyn Williams）对此事很感兴趣，他在调查后发现，“东方之星”号是一艘英国帆船，但并非捕鲸船，这艘船于 1890 年 12 月 27 日从新西兰奥克兰出发，并于 1891 年 4 月 17 日停靠在美国纽约港，全程由约翰·基拉姆船长指挥。

于是，他写信寄给定居在加拿大雅茅斯的基拉姆船长，询问“詹姆斯·巴特利被鲸鱼吞进肚”的详细经过。

11 月 27 日，船长夫人回信给威廉姆斯，信的全文如下：

“我的丈夫让我代笔。关于您说的鲸鱼的故事，没有一个字是真的。我的丈夫在’东方之星‘号上工作的那些年里，我一直都陪在他身边。他在’东方之星‘号上工作时，从来没有让任何人落过水。这肯定是水手编造的一个吹牛的航海冒险故事。如果您不嫌弃麻烦的话，希望您能把这个吹牛航海故事的全文寄给我们。”

于是，威廉姆斯将调查的结果发表在英国《解经时报》上。这下，认为“詹姆斯·巴特利”的故事是真实的神学家们全都灰头土面，哑口无言，再也没有神学家讨论这个故事了。

后来的研究者进一步调查，发现“东方之星”号上从来没有过叫“詹姆斯·巴特利”的水手。根据分析，这大概是美国密苏里州的报社《圣路易斯环球民主报》的小编或者其他想出风头的人，为了骗销量而编造的冒险故事——19 世纪末期的美国报纸上这种虚构故事随处可见，毕竟 1891 年 6 月 25 日，’东方之星‘号已经离开了纽约港，好几年内都不会再回来了，所以这些在美国内陆的报社想怎么编就怎么编，根本不需要担心船员辟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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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 1927 年 12 月 27 日，美国漫画家罗伯特·里普利，在《信不信由你》中再度描绘了这个故事，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故事才回归到人们的视线之中，并且摆脱了“释经”的意味，单纯作为一个海洋冒险故事流传。

此后，又有人将“詹姆斯·巴特利”的“新闻报道”，改成了小说的形式，并且补充说巴特利从鲸鱼肚子里被救出来后双目失明，没几年就在家乡去世。

这个故事早在民国时便已经被翻译成了中文，名叫《鲸腹余生》或者《鲸腹余生录》，译文也大多遵循该题目（参见附录 1）。

作为“经典老番”，现在在网上还能够看到“詹姆斯·巴特利”被鲸鱼吞噬的各种译本——尽管早就被辟谣了，但是译者们偏要腆着脸说是事实，这也没办法。

从虚假新闻，到小说《巨鲸腹中生死行》

这个问题下获高赞的小说《蓝鲸腹中走一回》，其实是改编自一个来自国外的虚假报道《一青年被鲸吞进肚又生还》。

目前此报道已知最早见于 1989 年《妇女》杂志第 5 期，应该是从其他报纸上转载的“洋货”。

这个故事中的主角“澳大利亚青年罗杰”，正好被“鲸鱼吞食三天后又重见天日”，这和《圣经》中对约拿的记载一模一样，大有可能出自国外基督教徒手笔。

该作者不知道鲸鱼有四个胃，他误以为罗杰所在的鲸胃里，会有“消化液”，以及可供呼吸三天三夜的“大气泡”，明显是不符合鲸鱼的身体构造，毫无疑问是个假新闻。

该作者设定的罗杰从鲸胃内逃生的方式，是将氧气瓶中的气体全部排出，大量的空气使得鲸鱼胃部胀大，引起鲸鱼反胃，将他吐了出来——嗯，但知道一点关于鲸鱼的生物知识，也不会成这样。

但是，这个睿智的假新闻还是出现了至少两个改编版本。1989 年，此文便被詹政伟改成《鲸肚历险》一文，发表在《传奇》杂志上（见附录 2）。

2003 年 12 月，《知音》海外版刊载了署名“适凯”的文章《巨鲸腹中生死行》，在转载的过程中，又被别人擅自缩减，称为《蓝鲸腹中走一回》。

这篇看似是真实故事的冒险小说，设定可以说是全部照抄《一青年被鲸吞进肚又生还》这个假新闻，比如说主角是澳大利亚人、鲸腹内的环境、最后从鲸腹逃生的方式，也是释放氧气瓶里的氧气使得鲸鱼将主角呕吐出体外。

但是这位作者“适凯”，将原文的无意中被友好的鲸鱼吞进肚，改成了主动挑（zuo）战（si）被鲸鱼吞进肚。

甚至，《巨鲸腹中生死行》的真实度比《一青年被鲸吞进肚又生还》还要糟糕，因为作者“适凯”不但也不知道鲸鱼四个胃的问题，他还设定主角叫“史蒂夫·凯伦”——确定“凯伦”这个女名会是姓氏？而且吞人的鲸鱼，被他点明是嗓子眼细小的蓝鲸，就算把蓝鲸说成二十七八米长，蓝鲸的嗓子眼也无法让人通过啊……

值得注意的是，作者“适凯”在《巨鲸腹中生死行》中，提到了 1891 年 2 月的“在鲸胃中救出水手”的故事，很明显他在写此文时，也收到了“詹姆斯·巴特利故事”的影响。

综上所述，这类故事都是《圣经》中，约拿“事迹”的衍生品。

显然，有氧潜水被鲸类吞进肚后，只有上帝才能救得了你。

其他“人和动物之战”考：

二战太平洋上美军大战信天翁的故事是真是假？世界上真的有吃猫鼠吗？被称为“杀人蟹”的巨型蜘蛛蟹真的会主动袭击人或者吃人？如何评价滑铲杀虎？切尔诺贝利巨鼠究竟是谣传还是确实存在？

附录1.陈然扩写版本《鲸腹余生》

陈然是经典版本“信天翁大战美军”的《人鸟大战》的扩写作者，这篇文章最早收录于他在 1982 年出版的《鲨案纪事》一书，后来在 1983 年被《读者》转载而知名。此文后被多人冒名发表。

2.詹政伟《鲸肚历险》

最早出自 1989 年 6 月刊《传奇》杂志（存疑），叙事方式面向儿童化。

另外这篇文章里居然说，7 月 29 日上午 8 点到 7 月 31 日上午 9 点是“三天三夜”，我被作者的数学功底深深折服了……

3.《蓝鲸腹中走一回》

缩水和盗版的《巨鲸腹中生死行》，大概出现于 2007 年左右。